他成了弑父的恶徒,成了杀死宗主的罪人,千刀万剐也偿不了他的大罪。
少年惊惶失措,天地一瞬间裂成了无数碎片。
在他寻回自己的神智的时候,他已经披着头发,赤着脚,跑出了合欢宗。
他不敢去承担那个毒害宗主的后果,他也不敢再回到那个地方了。
“我恨他,但是,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他……”
伏在陆清洵温暖的背上,柳栖寒终于再也无法抑制,满脸泪水,啜泣出声。
“我母亲早死了……我原本就只有父亲一个亲人,他又被我亲手杀了……”
”天底下没有哪里是我能去的地方了……“
陆清洵也被这个故事惊得怔了,颈侧湿热的泪水一道道落下,又被寒风吹得结成冰壳。他咬咬牙,把身后哭得颤抖的纤细身体又往上托了托。
”……有我呢。“他终于下定决心。”你不想回去,以后就跟着我。”
柳栖寒紧紧抱住了寒风里跋涉的少年脖颈,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此不可靠却又如此可靠,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此冲动胡闹又这样让人安心。
他听见自己重重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如果真的能从雪山出去……
如果真的能从雪山出去,他就再也不要回到合欢宗那种噬人不吐骨头的巨兽口中了。
以后,就和这个人在一起,住在哪里都行,在江湖上四处漂泊也行。
他可以有一个新的亲人了。
他还没从满腔的酸软中缓过来,又听陆清洵说:“我把你当我亲妹妹!”
柳栖寒“呃”了一声,把脸埋在了少年背脊上。
和这个人在一起自然很好,但是,兄妹关系,未免……
但,什么关系都以后再说,先从这严寒彻骨的雪山出去,才是正经事。
陆清洵比柳栖寒大两岁,筋骨也结实。然而,毕竟仍是个十几岁的少年,他背着柳栖寒从深夜走到天明,脚步越来越沉重起来。
而柳栖寒慢慢觉得,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太有了。
他体质原本就不佳,灵息又被楚长老锁了,在周身运行不畅,又折断了脚骨,趴在陆清洵背后不能活动,一整天的时间,他几乎已撑到了极限。
……冷。
他冷极了。
寒风卷着雪花,无休止地割在脸上。从寒冷到刺痛到近乎麻木,柳栖寒觉得自己连眼睛都不太想睁开了。
昆仑雪岭,冰顶终年不化。大妖将他们随手一丢,也根本没有打算让他们活着回去。
脸庞,四肢,无一不被彻骨的冰寒所笼罩。天地间居然还有一块地方是暖的——是那背着他,一步步跋涉的少年的背脊。
“我……真的不行了,你把我丢下吧……”柳栖寒轻轻地说。
“除非我死了。”少年死死咬着牙,他现在腰都不太能直起来,几乎把全身力气都压在了折来当手杖的木枝上,仍在一步一步勉强迈着。忽然之间,手里的木枝一折,他膝盖一软,整个人摔在地上。
柳栖寒被他摔了下地,觉出自己骨碌碌地滚了几圈,却竟没觉得半丝疼。
连方才还痛得彻骨的脚踝,好似也不疼了。
“小姑娘,你……小姑娘!”
陆清洵的声音猛地惶急起来,他猛烈地抓着柳栖寒摇了几下,柳栖寒极勉强地眨了眨眼,视线已经模糊,那张俊秀的少年脸孔在他眼前忽大忽小、忽近忽远,从那张脸上的神情,柳栖寒猜的出,自己的脸色一定很吓人。
他想说头晕,却说不出,无力地闭上了眼睛。
“别闭眼睛!”少年猛地又把他拖上了后背,想想又不对,竟将自己的单衣也解了,带着一点残余的温度胡乱地裹在他身上,自己只留了一件连臂膀都遮不住的小衣。
”到底哪里能出去……“陆清洵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,又走两步,忽然一咬牙,脚下一转,竟冲着那不住落着劫雷的方向走了过去。
放眼四望,周遭一片荒凉,毫无人烟。而只有那劫雷,下面是定然有人的!
”他们能把我们送来,就能把我们弄回去……我去求他们,我这就去……“
陆清洵喃喃地自言自语,背着身上越来越冷的”小姑娘“,近乎挣命地踉跄走着,嘴里不住地说话逗他提起精神:
“小姑娘你别死,等回了云州,我带你去湖里捉鱼,洒一把酒糟豆饼,把鱼引来了再下网,捉上来就生火烤,洒些盐就好吃……”
“不光捉鱼,我带你去山里捉兔子,掏鸟蛋……”
“小姑娘,你说话啊!你睁眼睛,好好听着……”
柳栖寒伏在他半裸的脊背上,被他一声一声叫得头晕,他心里觉得就算走到了那劫雷所在,遇见了那青衣大妖与秀美少年,也只有一条死路,但他此刻不愿去想了。
就和这个人紧紧相贴,或是在风雪中继续走着,或是走不动倒下了死在一处,怎样都好。
怎样都够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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