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向西的头重新消失在了楼梯下,过不多时,从栏杆里探上来了一只手。他站在暗房门口的时候,若是不多往外走几步,从波西米亚的角度就只能瞧见脑袋或是伸出来的手了——她捏着照片的角,把它们接过来,看了看。
……与之前的照片相比,区别还真大。
她没有用过真的照相机,但是她知道照片也有好坏之分——放在家庭相册里的,都是一些色彩清楚、光线温暖、赏心悦目的照片,仿佛每一张都带着爱;尤其是她叼苹果的那一张,几乎像是电影里截下来的画面一样。
然而此刻拿在手里的,却是个叫人不想看着它,也不想被它看着的东西。
其实并没有什么暴力血腥、怪力乱神之类的内容:第一张上,一家人好像正在吃晚饭。与其说它是一家人的合影,倒更像是有人潜入房子里偷拍下了这一家人。影像歪斜着,好像因为镜头是歪的;波西米亚坐在餐桌对面,被捕捉到了一张笑容过大了的脸——嘴角深深向两边咧开,面颊高高耸起,眼睛圆滚滚地望着面前的宝儿。
宝儿的后脑勺正对着镜头,脑袋倒向一边,似乎正要与坐在照片左侧的父亲说话;但是整个左半边照片上的影像都花了,元向西与小半个宝儿只是两片拉扯变形了的人形光影。右边,两个更小的孩子却尤其端正地坐在餐桌旁,同样只能看见后脑勺。
接下来的两三张,不是花了就是照歪了,镜头甚至从来没有平齐地对准过相框边框;有一张三个孩子在太阳下一起午睡时的照片上,还红通通地挡上了大半个手指头。
“不知道是没洗好还是没照好,或者两者都有,”元向西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了端倪,解释道:“我也觉得这些照片……让人看了很不舒服。正好材料都有,我打算把剩下的胶卷洗出来,说不定有线索呢。”
“你……你会洗照片?”波西米亚将照片递还回去,下意识地在裙子上抹了抹手,好像想抹掉从照片上沾到的荒腔走板、癫狂呓语一般的气息。
“我多才多艺着呢。”
能不让他跟在自己身边,也是一件好事。一想到自己在不久前,还常常望着他的脸悄悄走神,波西米亚就只想深深地打一个颤。她胡乱应付了元向西几句,正要转身离开,忽然一顿:“等等,你刚才说,照相机在里面?”
“对啊。”
“还能用吗?”
“我看看……唔,好像行……可以,能用!”
“我想照一张照片,”波西米亚忍住想要从栏杆间低下头、看看暗房的欲望。“你教我怎么用相机,你再帮我洗出来吧?”
“这几句话哪说得清,”元向西咕哝着从楼梯下走出来,“我上去示范给你看吧。”
一句“别上来”还卡在喉咙里,他已经从楼梯转角处绕了出来——波西米亚迅速在他身上一扫,这才把那句话咽了回去。元向西还是老样子,神态清闲松散,一点儿也不知道急似的;他走到波西米亚身旁,仔细讲了一遍这部相机该怎么照相,丝毫没留意到她急促的呼吸。
“你要照什么?”
波西米亚接过相机,听着自己咚咚撞的心跳声,将光鱼从客厅里召了回来。光线一走,那一片区域里顿时又像刚才一样暗了下来;那种变形人脸想要努力扭得接近正常的感觉,也跟着一起回来了。
她举起相机,对着楼梯右手下方的客厅口和走廊,“咔嚓”一声照了一张相。
“这一张,拜托你洗出来了。”波西米亚将相机塞回元向西怀里,赶紧往楼上走,“我去楼上看看。”
她好像感觉到,在自己上楼时,背后一直被元向西的目光烧灼着;但是在二楼楼梯口一转身,又发现楼梯上早就空了,他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走了。波西米亚这一次没有进主卧,反而进了另外两个房间:一个好像是宝儿与弟弟共同的儿童房,里面还有不少玩具和两张小床;另一个显然是育婴房,窗口下摆着一张婴儿床,被夜风吹得起伏不定的窗纱,沙沙地扫过婴儿床的围栏。
有三条光鱼每时每刻地照亮四周,她的底气也稍微壮了些。
妈妈的日记本总不会在孩子的房间里吧?但是主卧室里到处都找过了,没有任何日记本了;波西米亚抱着试一试的心态,走进了宝儿的房间里。
她铺着粉红床单的小床边坐了下来,准备弯腰往床底下看。
大大小小数十张宝儿的圆脸,从床底下迎上了她的目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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