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身量很高,占的地方却不大,坐在那里,微微仰着脸,衣领半散,一动不动地任人为他擦拭脖颈。
显出点可怜的样子。
他那个长随,做事很不经心——适才极粗暴地把裴行阙拉了起来,先灌了那碗已经冰凉的醒酒汤,又绞帕子要给他擦脸。他最开始大约是牙关咬着,那汤看起来灌进去的不多,大半都顺着脖颈流了出去,那长随也只胡乱给他擦了擦,接着重新绞了湿淋淋的帕子,来给他擦脸。
水滴附在他下颌,顺着他修长的脖颈蜿蜒流下,没入散开的领口。
狼狈又清隽。
裴行阙始终不恼,他只是靠在那里,有点歪地坐着,像是睡着了的样子。
只在梁和滟和嬷嬷讲话指向他的时候,才抬起眼皮,看过来。
他不晓得被灌了多少酒,注视梁和滟的时候,眼神一点锋芒没有,黑白分明的,显出一点不合他身份处境的干净,慢慢聚焦的时候,却又透出一点,寡淡的,似笑非笑的意味儿。
他就用那眼神看着梁和滟,慢慢道:“确实…礼不可废。”
都已经醉成这样,还管什么可不可废。
“那就喝罢。”
一杯酒而已,梁和滟不想在这样的事情再纠缠,只想速战速决。
她一只手拎过酒盏,走到床边,没有坐下,只弯了腰,把自己那盏酒递到裴行阙唇边。
裴行阙静静看她一眼,偏过头,视线移开,伸手去拿另一杯。
他们一站一坐,在互相靠近的时候,额头轻轻一触,然后很快错开,借着对方的手,把那酒一饮而尽。
毫无旖旎暧昧可言。
仿佛依旧还是陌路人,而非即将交颈相拥的夫妇。
酒饮完,两个人要分开的前一刻,梁和滟听见他慢慢地讲:“对不住,我身上酒气有些重。”
有那么一瞬间,梁和滟疑心他没有醉。
但那交杯酒仿佛是压倒裴行阙清明的最后一根稻草,他放下杯子,然后就倒下去,靠在床榻一边,再没动静。
梁和滟深吸一口气,把那杯子放回托盘,没管他,转身去洗漱了。
她梳洗完回来的时候,裴行阙已经睡了。
他靠在里侧,面朝着墙,留个宽广后背给她。他个子很高,但睡相不差,占得地方不多,自己揽了一床被子,与她枕头空出很大一块部分。
不必圆房,梁和滟松一口气。
她躺在离他很远的地方,扯过一床新的被子。
屋里的烛火都灭了,只有那对花烛还亮着,透过大红的床幔,晃一点昏红朦胧的光。
梁和滟盯着那两点,眼皮渐沉,渐渐睡过去。
身边躺着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,梁和滟睡得不太安心,但不休息不行,陛下赐婚,无论对这婚事有多少不满,无论两个人有多不合适,第二天一早,也要满脸虔诚去谢恩。
谢天恩浩荡,为她许配姻缘。
因为记挂这件事,天还没有亮,梁和滟就醒了。
她当然没睡好,因而头很痛,眼睛也不太舒服。虽然从午后到现在都没有好好吃东西,但也没什么胃口,肚子里空空的,却觉不出饿。
梁和滟又合上眼,在床上缓了许久。
她这才发现身边人似乎安静过了头,叫梁和滟甚至有些疑心他死了,毕竟昨夜喝了那么多酒,被灌得醉如烂泥,而他身体本就弱。
梁和滟胡乱想着,撑起身,往身边看一眼。
裴行阙似乎一夜没有怎么动,依旧只占那一小块地方。不过他胸口起伏,应该还活着,满足了梁和滟对他的期望,她于是没再管,趿着鞋,起身换衣服。
芳郊和绿芽昨夜也很累,现在大约还没有醒,梁和滟自己动手,换好入宫穿的衣服,然后坐在镜前,开始梳头。
她头发黑长,今天的发髻又复杂,操作起来并不容易,磕磕碰碰很久,才勉强理出个头绪。
久到她都没察觉,床上人已起身穿好了衣服,正站在她后面,看她梳头。
“县主头发梳得很好。”
她正为发髻忙活,一只手伸过来,从身后为她扶住鬓间摇摇欲坠的珠花。
裴行阙依旧穿黑衣,错杂着朱色花纹,彰显喜庆,此刻长发散着,面容如玉,微微弯腰,透过镜子看她。
他嗓音还微微发哑,但身上已经没了酒气,洗漱过后,带一点青盐清爽干净的气息,此刻没有很多动作,只微歪头,瘦长的手指微拢,抵住那珠花,微微用力,缓缓插回她发间。
梁和滟和他没有什么话讲,两个人名分上是夫妻,实际还是陌生人,于是专注挽发髻,又忙了好久,才终于弄好。
到要上妆时候,她就无能为力了,她守孝三年,不必上妆,后来也没有去学,偶尔有需要,可以求助阿娘。
但如今阿娘不在这里,就只好等芳郊和绿芽醒。
她撑着头,坐在那里,又回头,看裴行阙还在她身后,安安静静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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